1.
画师脸色铁青。
他瘫跪在地上，嘴角微微抽搐，把空洞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作品。
那是一些极为残酷的彩绘。
虽是轻描淡写，色彩并不浓重，却无比真切地弥漫着让人反胃的血腥味，令观画者如临其境。
这个穷困潦倒的画师失业已久。
本来只想请求军队给自己安排一个能够充分发挥其绘画才能的职务，但当他兴高采烈地携着绘画工具赶来报到时，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后的工作竟成了良心的负担，衍生出永无休止的梦魇——
画师所描绘的，是受刑者严重冻伤的肢体。
被冷水浸泡过的皮肤暴露在极其恶劣的奇寒环境下，加上四棱木棍没完没了的毒打，使受刑者像坏掉的人偶那样手脚脱落，露出白骨。
变形的肢体泛着可怖的紫黑色，这说明肌肉组织已经坏死。仿佛可以看到附在白骨上的腐肉像暗红的果冻一样微微颤动，最后演变成无休止的痉挛。
实在是……惨不忍睹。
他绝望地用双手捂住脸，喉咙深处发出了呻吟。
过去用来描绘美丽景色的画笔，现在却被用来记录这个残酷的冻伤实验。
自己出色的绘画天赋明明应该在圣洁的艺术殿堂大放异彩啊，可如今偏偏要为这些断肢残腿进行写生。
想要逃离。
2.
当那些细碎而沉重的脚步在虚晃浮动时，大家知道，新一轮的酷刑又要开始了。
由于被浇下冷水、放置在冰天雪地中，受刑者归来时，脸色已像死尸般惨白。
肿胀的四肢结着厚厚的霜，极不自然地扭曲着，撕裂出深深的缝隙。
没有液体流出，因为渗出的血液早已凝固，取而代之的是大小不一的水泡。
但这些水泡很快就破裂了，溃烂的伤口从红色变成紫色，最后变成让人联想起魔鬼的紫黑色。
军官的嘴里发出了啧啧声。看他的神情，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。
死死固定住那个人之后，军官抽出了短棍，像打断冰柱一般，拼命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打落下来。
手指落入盘中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，奏响了骇人的乐章。
不知受刑者是因为身体虚弱而无力叫喊，还是因为完全冻伤使他失去痛感，现场并没有爆发出预想中的那种撕心裂肺的哀号。那人只是目光呆滞，一脸麻木。
然而，在场所有的少年兵都吓得紧闭双眼，就连那些年纪稍长的见习生也大惊失色，好像真的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嚎叫。
“不许闭眼！全都给我马上睁开！”军官转过身来严厉地喝道。
他从腰间抽出了皮鞭，朝着地板狠狠抽打。
啪！啪！
鞭打声是危险的警告。
少年兵们不得不睁开眼睛，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。
可是，孩子们拼命紧攥的拳头渗出了冷汗，牙齿还在不听使唤地上下打架。
不忍卒观……
“战场上没有爱，对敌人仁慈，就是对自己残忍。战斗的目的是胜利，而胜者即是正义的化身。”
“国家所做的一切都是正义和必要的。因此，为国献身在所不辞。”
“效忠陛下重于泰山，尔等生命轻如鸿毛。宁当护国之鬼，不受生俘之辱。”
“在你们面前的不是人，只是一堆毫无存在意义的‘肉’。”
事实真的是这样吗？难道这些手无寸铁的“敌人”就应该被视为草芥吗？
站在后排的一名少年这样想着。他心如蚁噬，努力地将目光移向别处。
想要逃离。
3.
画师和少年，在万籁俱静的深夜聚在一起。
二人撂倒了那几个昏昏欲睡的看守员，盗走了他们身上的钥匙和武器，蹑手蹑脚地摸进了监狱里。
每隔一段时间，这里都会有人被“消耗”掉，用于可怕的活体实验。然而，人们只能坐以待毙。
“嘘，慢慢来，不要出声。”画师低声警告。
他拿着看守员的木棍站在门口把风，焦急地看着这些“囚徒”一个接一个出来。
“别害怕，我们是来救你出去的。”
少年结结巴巴地操着不纯熟的汉语，向窝在角落里的女孩伸出了手。
原本女孩眼里尽是惊恐，抗拒地晃动着身体，但在少年的温声安抚下，她渐渐卸下防备。
然而，事情并没有那么顺利。
“快跑，那些家伙来了！”
画师慌张的声音响了起来。少年没再多想，抓住那个女孩的手腕直往外奔。
骇人的手电光如箭一般射了过来。
“喂，你们在干什么？！在那边，快抓住他们！”
逃亡者在走廊上夺命狂奔，一直冲向铁制扶梯。
扶梯的尽头有一扇厚钢板制成的巨门。
画师哆哆嗦嗦地摆弄着巨门的机关，与几个比较强健的汉子一同用力撬开它，然后带领众人爬出地面。
然而，这个地方四面八方都是荷枪实弹的守卫。军靴齐刷刷地踏在地上，声音越来越急促，也越来越近。
刚逃离魔窟的人们又被揪住头发，狠狠地甩向牢墙。
尽管如此，还是有人放声歌唱：
“今天我们多少人死于饥饿，难道我们还不能够开口？在斗争中，战友们年轻的眼睛，难道面对绞刑架会发抖？为崇高信念，光荣地牺牲，在战斗中他们将留芳千秋。他们的姓名，随我们的凯歌，世世代代活在亿万人心头。”
受到那人的歌舞，其他人也用各自的语言应声唱和：
“正义的战斗，流血的战斗，挺起了胸膛，快向前走！正义的战斗，流血的战斗，挺起了胸膛，快向前走！”
“不许唱！”
木棍挥了又挥，在他们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，而歌声依旧：
“和暴君们我们是不共戴天，来，受苦人，今天要报血仇！人民的鲜血浸透帝王的宝座，也染红了我们敌人的手！要推翻暴君，要铲除财阀，彻底消灭寄生虫、无耻走狗！我们要向刽子手讨还血债……”
“他妈的，全都给我闭嘴！”
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衣怪人们抽出针筒，将冰凉的液体注入俘虏们的血管中。
还要做无谓的挣扎么，桎梏明明无法冲破啊……
最终还是要回到永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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